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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光永:父亲的白发
发布时间:2018-04-24 13:19:00 来源:广元市昭化区作家协会
父亲
的白

文|罗光永







     犁地,播种,建房,这个春天,父亲的日子格外清苦。

     五一放假,我第一时间赶回了老家。

     或许是根在那里的缘故,刚到村口,那种久违的幸福募地在心头涌起,觉得刚抽穗的麦子都带着甜香。我驻足,打量,期冀沉醉不醒。

     我的故乡!

     其时夕阳西下,暮色上来,门前的小溪,远处的田野,就连山林都渐渐淡去闪亮的绿,蒙上一层深邃的黛。

     炊烟袅袅。父亲该回家了。

     站在家门口,我“明目善睐”,在我家的几个田地里寻觅父亲的身影。草木葳蕤,我极力搜寻,还是无能为力。

     好半天,在不远处的麦地里,我发现了父亲。他头发花白,身子佝偻,沉默不语,像极了脚下千年不言的土地。

     我一阵揪心——父亲确实老了,他的青葱如春、沉郁如夏的岁月不在!

     他蹲下又起身,起身又蹲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像钢琴上起伏的黑白键。脚边,是他新育的玉米苗,娇嫩的,鹅黄一片。

     父亲离开麦地,慢慢踏上小径,离我越来越近。

     我挪步,想以迎接的姿态靠近父亲。但,我立即驻足——父亲已经不是以前的父亲,我也不是以前的孩子。笑着,奔着,嘻嘻哈哈毫无忌惮相拥的日子如同旧书签,只能在岁月里珍藏了。

     父亲的脸,清瘦,黑生生的。一双眼,浑浊,故土一般的色彩。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满头的发,花白,高低不平,有的地方没了,露出了黑亮亮的头皮。

     我冲他微笑。他抬头,看着我。

    “回来了?”他问。

    “是。”

    “那就回家吧。孙女呢?哦,都回来了吧?”

     我点了点头。

     我让父亲走在前面。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白发上。

    “好久没理发了吧?”我问。

    “忙,等空闲了去。”

    “是该理理了,有些乱。”

    父亲一怔,不再言语,扛着锄头去了柴房。

    后来听母亲说,近段日子忙,父亲怕误事,便绝了专程去街上理发的念头。他那高低起伏的头发,是邻居满宗大爷的“杰作”——那个夜里,那个年过七十、眼睛花白、手脚不再灵便的老人,找出早已归库的理头家什,在父亲头上辛苦“劳作”,留下了千沟万壑。

    我连一句责怪的话语也没有,尽管我绞尽脑汁,也没找出一个责怪父亲的理由。

    我的父亲啊! 


    我决定给父亲理一次发,尽管我不是理发师。

    当晚,我回到小城,打理我常用的理发家当——一把电动剃刀,一把梳子,一把剪刀和一张围布。我小心地擦洗,小心地装袋,一丝不苟地,好像马上要参加什么庄重的仪式似的。

    心里念叨的,让我夜里做了梦——梦里,父亲尚年轻,英气逼人,一头黑发,根根直立,他耿介豪爽的性格展现无遗。我就一小屁孩,坐在他的大腿上。同生产队的高师傅右手持钢剪,左手拿木梳,在我的头上剪出一个黑亮的“锅铲”。父亲笑着,我也笑着,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高师傅也爽朗地笑了。

    我几乎是笑醒的。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再次打理行囊。及至看到围布,方觉得自己幼稚。晚年,父亲为人处世低调,删繁就简,他最喜。剃头,一刀一剪足矣。我便拿掉围布梳子,最后连剪刀也拿掉了。

    父亲就站在新楼的朝阳里,依旧佝偻着身子,将和好的水泥浆一锨一锨地抛向木架。木架上站着水泥工,他们熟练地将水泥挑起,利索地敷在墙上。

    看着父亲,我目光钉在他头顶。

    好一会儿,我才靠近父亲,指了指手中红色的电动剃刀。他瞬间明白,放下铁锨跟我来到另一间屋子。

    上了年纪的父亲很听话,就像我小时候听他的话一样。

    他顺从地低下头。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父亲的白发。其实他头发已经稀疏了不少,额前更是少得可怜。

我满怀心事地按下了电钮。剃刀“哧哧”地响,父亲的白发被根根切断,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

第一次给别人剃头,我的动作笨拙而滑稽,何况,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父亲,那个对我影响至深的男人。

我力求平稳地推动,以便剃刀过后,发茬儿能高低一致。但我做不到。

    二十多分钟过去,我才停下了剃刀。

    父亲似乎很满意。他伸手摸了摸头顶,然后转身,把铁锨握在了手中。

    我没指望得到父亲的夸奖。在这个年龄,父亲不会再说出夸奖或鼓励孩子的话。

    但我明白,他对儿女对生活的心是不会变的,那种情感会随着年轮的增加而变得愈加深沉和厚重。

    这就是我的父亲,白发去了复来的父亲。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