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山腰有殷家
王立鸣
2021年2月25日，正月十四，元宵佳节就在翌日。应区文物所老范之邀，一道去昭化区虎跳镇嘉陵江边，查验当地人挖掘发现的宗祠碑。
今年春节来得晚，正月初一已是2月12日了。一过春节，就已是早春时节。昨日春雨几许落地，今天已初晴云开。骋目远望，只见嘉陵江水碧波如洗，山岚清晰，绿色满目，一畦畦油菜黄花正开放的茂盛，空气里透着丝丝凉意和清新，沁人心脾。
一路上和皇泽寺博物馆的小刘聊天。他是西北师范大学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到广元工作不久。我们谈及西北考古项目的优势，和野外考古的所得以及川北考古的重点。一路聊得正兴，若不是到了目的地，估计还要涉略不少话题。
十多年前，我曾因采访先后来过虎跳。虎跳因古时江边出没老虎踏石跳水而得名。记得当时一下车就有些疑惑，感觉虎跳镇陈旧少了许多生气，外貌上与其它乡镇有着区别，一询问原来是下游苍溪地段要建亭子口电站，这里属于淹没区，需要择地搬迁重建，虎跳就一直发展迟滞。临走时，镇领导还送我一小塑料桶虎跳白酒，这可是当地有名的特色产品。
后来电站开建，水位抬高指日可待，新的虎跳镇和附近的南斗移民新村加快建设成型。我曾多次来此采访新的镇村建设和移民新的生活，感受到新的变化新的气象，还有新的希望。
路途遥远，小车沿着山路左转右拐，一阵疾驶。到了虎跳镇东沟村殷家湾，已是中午一点多，殷家十一代传人殷明成、殷浩及家人在等着我们，并随即前去查看宗祠碑。
在嘉陵江岸傲盘山上，有一处叫大坟林的油菜田边，一块由整石头雕成的殷家宗祠碑被雨布遮掩着。一同前去的殷明成和侄儿殷波揭开雨布，让我们细看。石碑长约180厘米、宽约150厘米，是由一硕大的整块青石所雕成，石材与就近山石一致，看来就取自于江边山崖。只见上有碑文，上书对联：“前迎雷鸣千载盛，后接盘山万代荣”，横批是“是吾宗支”，碑身上沿凿有孝道浮雕，中有文字，首段为：“祖籍原系南京淮安府绍新县小河沟人，殷执中者自洪武入蜀立业于广邑二郎山，复后择店于漩子山数代后，迁虎跳驿殷家湾。”碑文显示此碑为宗祠牌坊碑，为道光年间二十五年（1845年）殷家后人第八代族人修建镌刻，以记事殷家祖先殷执中在明洪武年间从南京淮安带兵入川，后数次迁移，最后定居于殷家湾这段家族史。
殷波在附近镇中学工作，他介绍说，他查证了“洪武”纪年，“洪武”是由明太祖朱元璋本人亲自创制，是明朝的第一个年号。年号时间为西元1368--1398，共使用三十年。这期间，祖先殷执中于洪武哪一年入蜀，并无详记。
殷明成在市级机关工作，今年已近六十，即将退休。他是周边附近殷家家族男性较长者，念及往事，他古铜色的脸色有些黯然：“宗祠解放后还存在，由于历史原因，宗祠被破坏，父亲将石碑埋藏于山腰处的田里。母亲去世的早，是父亲一手将我们几兄弟含辛茹苦带大。我小时候就闻听有宗祠，也知道原宗祠所在田地就叫祠堂田，父亲也曾告诉我有石碑埋藏之事，却因那时年少并不晓事。后来父亲也辞世了，石碑去向也就不知就里，从此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祠堂田位置在山腰以上。过去嘉陵江水位抬高前，从山谷下居住地到祠堂田位置也有上百米的落差距离。老殷指着对面逶迤的群山说：“碑文上有雷鸣、盘山两山，这嘉陵江对面大山就是雷鸣山，我们这边宗祠碑所在的大山就叫傲盘山。脚下的这块田过去就叫祠堂田。这里也临近傲盘山红军遗址。”
去年隆冬时节，殷明成叫人动用挖掘机在宗祠田附近试着挖掘，果然在田垄处发现了这块石碑，但宗祠遗址踪迹因年久已无存。消息很快就传遍四方，并在家族中引起反响。
他激动地说：“碑文有联为证，说明宗祠的位置就在这。而石碑的出土，也解除了族人长期对祖先是否来自湖广填四川这一渊源的疑惑和争议。”
据考证，殷姓源自子姓。据《元和姓纂》记载，商朝君主盘庚将国家都从奄迁于殷(位于今河南安阳)，故商朝称“殷”或“殷商”。殷商灭亡后，殷商遗民以国名为姓氏，称殷氏。
殷姓在全国分布甚广，尤以山东、云南、四川、河北、陕西、江苏等省多此姓，六省殷姓约占全国殷姓人口的58%。殷姓为当今中国姓氏排行第一百零四位的姓氏，约占全国汉族人口的0.16%。
在虎跳镇殷家湾，殷家是大姓，若溯源早年也是外来姓，但鉴于殷家祖先于明洪武入川的事实，那么殷家湾这一殷家族群绝不是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四川”所迁移入川者，但我推测其迁移到此或与当时的“张献忠剿四川”史实有关。资料显示，明崇祯十七年甲申（1644），也即清顺治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八大王张献忠攻占成都，称大西王，建元大顺。明鼎既移，但兵戈未熄。数年之间，巴山蜀水战乱频仍。“老方岁”张献忠攻城略地，失而复得，与李自成余部、明军、清军、乡勇反复拉锯，茶毒全川。十余年间，川东、川西、川北、川南民众饱罹兵火、饥荒、瘟疫、虎豹之害，蜀口“减之过半”。而其中委曲情节，“正史”书焉不详。野史轶闻中却多有铺叙，且多数出于亲历祸乱的时人之手，虽“野”而较为可信。
殷家宗祠碑文有“复后择店于漩子山数代后，迁虎跳驿殷家湾”，从时间耦合来看，三百多年前殷家极有可能是躲避当时的战乱，才被迫离开经营数代的地方，举家迁移到广元虎跳的大山深处，栖山择地，傍江而居。后经艰辛犁耘，世代繁衍，生生不息，殷家人已在此扎根延续十四世。现在殷家族群大多定居在殷家湾、石垭子、荞子坝、九龙山、石盘子、肖家湾等地，人口超千余人，人丁兴旺，事业顺遂。
殷明成说起家庭，自得之情溢于言表。老殷两个女儿都有出息，一个在广元老城永隆公司工作，一个是从上海第二军医大毕业，又去美国留学归来，目前在某海军医院工作。快退休了，又是家族男性较年长者，所以老殷自觉有责任担当承继家世修复重任。现在殷家湾上湾下湾的后人们正欲筹措宗祠修护事宜，并向族人发出修护倡议书，以让宗祠碑得到更好的保护，发挥家族史传承和孝道教育弘扬的作用。
老范和小刘现场作了勘验，认为凡是地下开采发现的，虽属私有，但有上百年历史，称得上文物的都受国家文物法律保护。家族以此敬宗、尊宗、睦族，继承和发扬孝老爱亲文化，对文物遗址遗存积极保护，文物部门是给予支持的，但宗祠复建既涉及基建，又属于社会行为，有着相应的社会影响，需要相关部门核定。我举例说有个巴中鲁姓朋友，前几年家族通过批地建立了一块祭祀祖先的坟茔，设有一碑，上书鲁氏祖先进川到巴创业事迹。鲁氏家族为此搞了一次纪念盛事，方圆周边鲁姓后人齐聚一起开展文化活动，传承历史，交流感情，族姓间有了很好的归属感，带着感恩对未来生活有了更加美好的憧憬。此例仅为参考。我以为，家族是伦理建设不可或缺的一种社会力量，家族伦理的规范也是建设新伦理的一种文化因素，通过某种形式以纪念，有利于凝聚家族向心力，增进爱国爱家情操，也有助于新时代社会伦理道德的建设。
在殷家湾，农家坐落山间，殷浩母亲做了几道农家饭菜。这里春雨过后阳光璀璨，山坡上油菜花鲜艳开放，一片盎然生机。嘉陵江草鱼新鲜化口，腊肉醇香，米豆腐糯劲十足，大家杯酒以祝，笑说闲谈。
站在傲盘山上，对岸一览无余，青山眉黛，江水如带，嘉陵江水从此流过。下游亭子口水利工程的修建和投入使用，使得上游水位抬高，形成览胜风景，也让这片山水更富有生机，充满发展的希望。
丰水宽两岸，一江往远方。嘉陵江水浩浩汤汤，最终汇聚长江，经过上千公里，就可到达殷家祖先的故土，那陌生遥远却记挂于心的南京古都。
数百年风雨如磐，巴蜀的山水孕育了无数像殷氏一样的迁徙族群，一代又一代繁衍于此，早已融合在这片土地。立家法，传家训，树家风。守候这片山水，栉风沐雨，今天的殷家人和这片热土的所有人还在勤劳努力，不断续写和镌刻新的时代篇章。
2021年3月3日草于广元